【蔺苏】贪恋余生
苏宅内，梅长苏斜卧在座榻上闲适地翻着书，他的对面，蔺晨侧倚在桌边，单手支撑下巴微笑着盯着他看。蔺晨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了徐久，似乎没有开口或者起身的意思。
梅长苏终于忍不住抬眼问他，“又想说什么呀？”
蔺晨微微一笑，“金殿呈冤那天，我本来很担心，担心你夙愿达成，一口气松下来，人就不行了。”
长苏放下手头的书册，喟叹道：“我这十三年来，每前行一步，心里的这口气就会松一点，走到最后这一刻，也只不过想亲眼看看，了个心愿罢了。既然这结果都在掌握之中，这口气松与不松又有什么区别呢？”
蔺晨拿起插在腰间的水磨骨玉折扇指着他，“你少来这一套，我还不知道你啊⋯⋯”
“你知道我什么呀？”梅长苏脑袋一歪，笑着问他。
蔺晨倏地站起，轻握着他的折扇在空中一点，继续说道：“你稳得住，并非真的因为你心境平和，而是因为你心里的这口气根本就没有真的松下来，对不对？你心里害怕，你害怕大家正在高兴的时候自己突然撑不住了，一下子喜事变丧事，大家心里边难过是不是？所以心里想无论如何也要多支持几个月，哪怕是几天，也总比刚一翻案，人就死了要强。”
“我不是信不过你的医术。蔺晨，我⋯⋯”梅长苏打断他的话，欲言又止之时，蔺晨又接着往下絮叨：“既然不是，那就相信我。不要给自己设限，也不要再去想究竟能支持五个月还是十个月的问题，你只要尽力，我也尽力，可好？”
蔺晨复又坐下，认真地看着梅长苏的眼睛等待回应，仿佛只要他一点头，这过往纷繁的故人旧事就真的能够就此彻底翻过，而崭新的只属于他和他的旅程便可即刻开启。蔺晨等待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了，他陪着他熬过了十二个冬季，他帮着他发展壮大了江左盟，他看着他一步步登上琅琊榜首，他护着他渡过每一次火寒毒的复发，他守着他每一个反复梦魇的夜晚⋯⋯他甚至不惜打破琅琊阁不涉朝政的祖训，不远万里跑去南楚帮他为洗雪奇冤铺设道路。
而如今，赤焰一案已经昭雪，终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长苏安心地留在他身边了，就算自己的心意未曾挑明，但彼此都是如此冰雪聪明之人，又岂能毫无察觉。只是如今，尚无法找到有效的解毒方法，长苏的时日已然不多，只要能够带着长苏毫无牵绊地结伴同游一回，也算是了了自己多年来的一桩心事了。或许人真的不能太贪心。
此时此刻，梅长苏的心里翻涌着的涛涛热浪丝毫不逊于蔺晨。他低头闭眼了两三秒，复又抬起头来，仿佛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和决心，对上蔺晨的眼睛说道：“蔺晨，其实⋯⋯其实这么多年来，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早已不仅仅是昭雪旧案了⋯⋯”
蔺晨心中一颤，万分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这个涨红了耳根的而立之人。
“蔺晨，这几年，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，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成为梅长苏之后最为轻松最为幸福的时光。我这一口气撑到现在，不仅仅是因为赤焰冤案，还有一个缘由是——我想在冤案昭雪之后，抛下过往与你携手到老⋯⋯只是，我知道我的身体⋯⋯”梅长苏说罢即黯然垂下眼睑，眼眶早已湿润。
他怎会忘记是谁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搂着他轻声安慰，怎会忘记是谁在他火寒毒复发之时守着他几天几夜，怎会忘记是谁在他面临江湖死士追杀之时替他挡下致命一剑⋯⋯蔺晨原本就是众人最羡慕的江湖中人，他潇洒倜傥，才华横溢，武艺高强远在飞流之上；他原本可以驰骋江湖，坦荡无忧——却缘何，竟为了他梅长苏，舍下闲适傲下的琅琊阁少阁主的逍遥洒脱，陪他在江湖朝堂之间、在阴沟暗槽里头搅弄风云。
“长苏，你真的这么想？”蔺晨露出他惯有的一字笑，宠溺地看着梅长苏。
“蔺晨⋯⋯”，梅长苏抬眼看他，此刻他的眼里仿佛装着整个宇宙的星辰，又仿佛只容得下蔺晨一人。
蔺晨看着难得支支吾吾的江左梅郎，嘴角禁不住地上扬，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梅长苏的手背，拉起这只冰冷得令他心疼的手，接着说：“长苏，我都说了，还有多少时日不是你操心的事情，你就把自己交给我，相信我，好不好？”
梅长苏盯着他看了半晌，方低了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好，那我就把自己托付给你了。”
蔺晨微微一笑，手上忽而使劲，将梅长苏一把拉入怀中。
这个熟悉的怀抱是这般炙热温暖，这个陪伴他熬过多少个夜晚的怀抱让他如此贪恋不舍，以至于在暗黑的昭雪之路上竟愈来愈舍不下人间冷暖。如今旧案昭雪，原以为此间一切爱恨情仇终于可以豁然割舍，他却在此刻生发了比以往更为浓烈的求生欲。
盼乌头马角终相救。盼长相厮守共白头。
梅长苏伸手环上蔺晨的腰，往他怀里深深埋了进去，“阿晨，我真想活得再久一点⋯⋯” 这从阎王爷手上偷来的十四年，我一心只想着雪冤复仇，却不曾想过——欠你的，已经那么多，我该怎么还。
“我知道”，蔺晨收紧双臂加深这个拥抱，侧过脸，双唇吻上梅长苏的鬓角，轻声呢喃：“长苏，等祭典结束，我们就离开金陵。我们一路游玩，慢慢走回琅琊阁。”
窗外桃花盛开一树，清风打着璇儿划过枝头，桃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一地。陌上花开，可缓缓归矣。
有生之年，与你共渡患难，不要幸免，无需救赎。就让我为你孤注一掷，就让我为你义无反顾。
